第70章 第 70 章_小淑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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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第 70 章

  凉州的武威郡,漫雪狂情猛烈,女郎领着浩荡队伍南下。她一马当先,身披将袍,英武之气,映着天地间星星点点的泥黄色孔明灯。

  灯火重重照耀人间。

  立在城头观望的原让手指搭在城墙上,身上的氅衣在寒风中微扬。北风之凛冽,皓雪之入刀,寸寸逼向头顶苍穹,以及天上的孔明灯。有些灯被风吹得灭了,有些灯被吹得落了下来,然而依然有更多的灯,从一户户凉州百姓的家中飞出。

  身后的卫士道:“二郎,我们回去吧。”

  原让久久凝视。

  卫士好一阵子,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:“二郎既然喜欢……为何不留下封将军?”

  原让隔了好一会儿,才道:“……没有喜欢。”

  他心中迷惘,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。情感之上,他已然弄错了一次,便不想再弄错第二次。他和封嘉雪……也许就是一段错误吧。

  何况凉州是他要交给原霁的,封嘉雪又是这般飒爽之人,在益州军中说一不二。这样的封嘉雪,若是留在凉州,会不会成为原霁的威胁?不论是他们二人谁占上风,原让都不愿另一人屈居人下。

  那种独当一面的将才,谁会甘愿受旁人驱使?

  原让低声:“束远……”

  他扭头,待看到身后卫士熟悉又陌生的面孔,才迟钝地想起,自己的贴身卫士已经换人了。原让沉默半天,说:“再让人偷偷去找束远的行踪。”

  他不能不管束远。

  他最怕束远怕连累他,选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尽。原家儿郎还活着,束远怎么能死?

  原让没有空多想封嘉雪,他很快想到了许多军务,想到了自己七弟何时归来。明年的凉州战场,原让打算再更进一步地退后,让原霁往上顶。漠狄有了新的王,行军风格会变;凉州也会有新的狼王迎接他们。

  这时的漠狄一家小客栈,丁野恢复了他漠狄人的扮相,熟练地操持着漠狄话接待客人。他戴着镶嵌珍珠的来自大魏的毡帽,腰间革带也绣着花样,这副扮相配上他脏兮兮的胡服,未免有些滑稽。

  但是这正是最好的身份遮掩——西域诸国,都喜欢来自大魏的货物。正如大魏人将穿胡服当做时尚一样,西域诸国也爱好穿戴大魏服饰。

  一天打烊后,关上门,丁野肥胖的身体挤到昂然立在二楼窗下、与他一样穿着胡服的高大青年身旁。

  丁野挤眉弄眼:“不勒大将军的大儿子要办宴,要娶小老婆,自己另一个多年未归的儿子还要回来了。我接了将军府的生意……但是束大人,我觉得这种情况,咱们先好好做生意,别胡乱搅局啊。”

  不勒将军是老漠狄王留给新漠狄王的一员猛将,也是凉州军的老敌人了。漠狄多年压制凉州的战役,这位不勒将军居功至伟。丁野和束远东躲西藏地到了漠狄地盘,丁野就想做点儿小生意赚钱,唯恐束远搅了他的生意。

  束远抱胸而立,凝望着窗外,淡漠无比:“放心,一个将军而已,还不在我眼中。”

  他要杀,目标也是新漠狄王木措。不勒将军是很厉害,但是为了不勒将军而暴露身份,不划算。他刚到漠狄,自然要好好经营。束远垂目沉思半晌,还是决定先不与二郎联系了。

  以前两方细作之所以暴露得那般快,都是因为频频联系而暴露。自己身在漠狄,从权行事,且束远自认为自己和原让心有灵犀,哪怕不联络,二人只要知晓对方的存在,也一定可以尽快调整计划以配合。

  丁野嘿嘿笑,放下心。他鞠个躬,犹豫着是不是该退下了。他顺着束远的目光看窗外,黑漆漆的天宇,零星几点星,除此之外一片幽黑。

  丁野:“大人在看什么?”

  束远:“今日是小七生辰。”

  丁野一怔,然后登时恍然大悟:“凉州必然又放孔明灯,为小七郎庆生了。可惜……咱们看不到。”

  他感慨道:“我还记得小七郎小豆丁那么大点儿的样子,一转眼他就这么大了。凉州这孔明灯,倒是一年都没有落下过。不过,小七郎都成婚了,大人您也早该考虑婚姻了……”

  束远扯嘴角,没回答。

  长安去往凉州的通衢大道上,原霁御马停下,和关幼萱一道回看身后的天上灯火。

  招摇的,耀眼的。目不暇接的,纷纷扬扬的。晕黄的光,摇落的光……

  关幼萱坐在原霁怀中,她仰起脸,颊畔发丝被风轻轻吹得扬起。她轻声:“夫君,很多人爱你呀。”

  原霁仰头看着孔明灯,面容坚毅瘦硬,眼底深渊幽邃。

  关幼萱握住他的手,凝望着他——越多的爱,便是越多的希冀,期盼,越多的压力,责任。

  整个凉州将压力放到她夫君一人身上,所有凉州百姓等着夫君带给他们前所未有的强盛凉州……原霁能够承受得住这些么?

  原霁勒紧缰绳:“驾——”

  他们被夹在长安方向与凉州方向的孔明灯之间,继续纵马北上。

  后半夜时,马儿疲累,关幼萱即便窝在原霁怀中一路,也有些困顿吃力起来。原霁将马停在一高岭山丘间,他给关幼萱找到了一处高丘的大石上,让她坐着。

  他给她生好火,嘱咐她等自己回来。

  关幼萱蹙着眉疑惑:“你要做什么?我们随便找个山洞歇一歇,明日继续赶路,不就好了么?”

  原霁觑她:“你以为找山洞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么?我不得去查探一下这山岭情况,看有什么猛虎野兽么?我不得看看水源,找点儿野果?咱们又不是逃难的,你那么凑活干什么?”

  关幼萱打个哈欠,脸埋在膝盖上,眼巴巴看他:“那你快点儿。”

  原霁目中光软下,他伸手揉了揉她发丝,抚慰她道:“所以让你坐在高处,我到林子里抬起头,也一眼能看到你嘛……不然我不放心。”

  关幼萱连连点头:“夫君真厉害!那你快去吧。”

  原霁不放心丢下她一人,但关幼萱倒开始催他,他碍于自己的计划,还是一扭头深入葱郁树林间,牵着马一同勘探山中情形去了。原霁走后,关幼萱一人坐在寂静野林间,树叶簌簌,风声呼啸,她拢紧自己的斗篷,有些生惧。

  关幼萱心中鼓励自己不要害怕,原霁很快就能回来。

  林中太静,她抱着膝盖埋在斗篷中,忽而,想到了一事来转移注意力。头顶明月无光,星辰铺天,就着旁边原霁临走前烧的篝火,小女郎坐直身子,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。

  她之前一直犹疑,又怕跟原霁解释不清楚,便直到此时原霁不黏着她的时候,她才有空看自己师兄的真实身份。

  看到信,关幼萱先赞一声自己的公公好一手字。原淮野因手腕受伤而不能用力,关幼萱这般家学渊博的人,一眼能看出原淮野是硬生生改了他以往习惯的落笔方式,而换了种字迹。

  公公的字迹风流飞扬,可见年轻时也是下了功夫练习过的。

  关幼萱怔忡,想到原家一直想入真正的世家行列,却因武人出身而被文人们排斥。原淮野有一笔好字,原让曾经是文人,就连原霁,也是被押着读了不少书的……关幼萱拍拍自己额头,让自己不去想那些,转而看信内容。

  原淮野言简意赅,直接将当年追杀与救人的痕迹、证据摆出来。时间、信物,原家皆有留着记录。原淮野告诉关幼萱,西域诸人欣羡大魏血统,早些年,凉州女郎会被掳走去西域给人生孩子。

  原淮野上位后,彻底整顿过此风,他的战力,让四方诸国变得小心,不敢再行此事。但漠狄还会偷偷做那些事……老漠狄王曾掳走凉州一位高姓女郎,纳入王庭做了后妃。据说漠狄王对那位女郎十分宠爱,破例封了“天妃”。

  但该女郎性烈,被看管多年后,漠狄王放松警惕,她便想法子与凉州军联系,请求救援。计划被漠狄王察觉后,那位女郎自尽,她的侍女却带着襁褓中的孩子往凉州逃。

  漠狄追兵追到她之前,先遇到了关幼萱的父母。原淮野带军深入大漠,将他们救出,漠狄人带着了那位侍女,襁褓中的孩子,却被原淮野抢下。原淮野本要杀死这个血统不纯的孩子,关幼萱的父母却说孩子无辜,恳求将孩子留下。

  为了与漠狄分清界限,为了保护这个孩子,关幼萱的父母回长安后便成了亲,之后举家搬去姑苏。山高路远,漠狄顶多能对凉州产生影响,姑苏却是安全的,可以让那个孩子不受纷扰地平安长大。

  而那个孩子,正是从小借住在关家的裴象先。

  关幼萱捧着这封信,静静看信。她坚信师兄和敌人无关,但她也要为了凉州,好好处理师兄此事。她低头寻思着待回到凉州,自己该如何与师兄打探。她心中更决定,不如师兄就此回姑苏去吧?

  她亦怕漠狄人找上师兄,利用出身而败坏师兄名声,让师兄失去家。她相信师兄为人,但她同样知道人言可畏,知道凉州百姓深怕背叛……唔,她应该也阿父写信商量一下,询问一番的。

  钟山脚下的蒋墨府邸,蒋墨想去追人,到底未成行。

  他被张望若拦住,喝了盏酒,听话写字,只等写完这字,便得张望若放他走,次日不在他母亲面前告的状。张望若坐在方案的另一边,背靠着墙,半张脸藏在灯火角落里,凝望着蒋墨。

  蒋墨练字到一半,手开始抖,额上开始细细出汗。他强撑着不倒,仍咬着牙强行向下写字。张望若嘱咐仆从换一盆炭火后,下去。仆从们看蒋墨,见蒋墨只顾闷头写字,并不看他们,便只好退下。

  屋中静谧,只有少年手中的笔在轻轻颤抖。

  张望若低声:“写得累了?那就去床上歇歇吧。”

  蒋墨额上的汗落在宣纸上,他玉白的面容此时已然绯红,他自己却不查。他心里不服输,不愿总被张望若压制,他强声:“我还可以。”

  他的声音已然哑,他自己却不知道。

  张望若唇角微微勾一下,看出蒋墨实则是个很迟钝的人——迟钝得认不出她的女扮男装,迟钝得发现不了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
  张望若起身,走向他。她强硬地将笔从他手中拿出,他手已经无力,她并未花费多少工夫。她低头劝说他去歇息,他眼神略有些涣散,抬起头来看她。

  唇儿血红,眼如琉璃。细如豆的汗滴,落在漆黑发丝长,盈盈缠上面颊与脖颈。因为觉得热,颈间玉色一片。

  张望若别过目看窗子,喉口滚一滚,让自己克制,不要欺负小孩儿。

  她扶着他进里间,他起初硬撑,待到了床榻前,脚步一趔趄,径直摔了进去。张望若松手,向后退开,蒋墨却抓住她的手指。她俯看着他汗岑岑的模样,听他低声:“老师……张望若,我、我难受。”

  张望若道:“大约累了吧,睡一觉就好。”

  她不留情地掰开他手指,将他丢下,出去寻了一张矮凳搬回来坐下。张望若倒杯茶一饮而尽,抬目,见床帐被人扯下,青色混乱一派,男子的气息变得混沌,暗暗。

  蒋墨扯下帐子,玉冠已摘,长发揉面。他抓着帐子的手用力得发白,眸子有一瞬间的清醒,显得灿亮万分。他咬牙切齿:“你给我吃了什么?”

  张望若含笑:“不就是你准备给我小师妹的东西么?”

  蒋墨愕然,然后猛地想了起来。

  他要暴怒,却一声气息不定,向后跌去。张望若好整以暇地坐着,继续看窗子,一杯一杯地喝茶,掩饰自己的情绪。床榻间闷声不成样,好一会儿,蒋墨颤声:“你混账……我要对萱萱如何,和你什么关系!”

  张望若不应。

  一只手紧扣着帐子,用力得发白。蒋墨颤声:“你、你要我如何?”

  张望若勾唇:“不如何,让你吃个教训。”

  蒋墨怒吼:“你做梦!你妄想!我告诉你,你这么对我,明日我就让我阿母将你赶走,我要毁了你的名声,看谁还将你当大儒看。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,你这个混账,你……”

  张望若戏谑道:“骂吧。也许骂一骂就精神了。”

  蒋墨声音湿润,近乎哽咽。他骂骂咧咧半晌,隔着一道帐子,声音含糊不清,很快被其他声音掩饰。而他自是知道药效,无论如何都不肯喊外面的人进来看自己如何丢人。

  张望若将他性情吃得太透。

  蒋墨崩溃万分,仰着颈兀自忍受,然而手腕颤抖,几次想向下。他恼怒地想自己绝不要顺张望若的意,他知道张望若狼子野心,要对他下手。他心里冷笑她卑劣,但他偏偏不从!

  然而神智混沌,他恍恍惚惚,又控制不住。待再次清醒,发现一身热汗,衣背尽湿。床褥空旷,只有一人。

  他撑不住,到底恼怒万分地冲着外面的人影吼:“你还不过来!”

  张望若笑一声,她声音低柔促狭:“过去干什么?”

  张望若:“难道柏寒以为我要趁机对你别有用心么?哎呀,你我师徒一场,你竟这般不了解自己的老师,太让为师失望。你放心,柏寒,你乖乖的,老师绝不碰你一根手指。”

  蒋墨:“……”

  他怒道:“你胡扯!你分明对我、对我……”

  张望若道:“爱徒误会了。”

  蒋墨蓦地拉开帘子,用吃了她的眼神看她。但她依然闲闲坐着对他笑,他倾身要骂,然而身子一颤,再次向后倒下,换一声哼。伴随着张望若一声笑,正儿八经:“柏寒感觉如何呢?为师可如实记录。”

  蒋墨骂她:“不要脸!

  “混账!

  “不男不女!”

  然而他要如何遏制百爪挠心之苦?

  高丘下,林木丛丛,沾上夜间早露。黑夜星火寥寥,原霁牵着马从深林中走出,在高丘下仰头,便见关幼萱坐在星光下,睫毛纤纤。红色斗篷上的绒毛罩着她雪白小脸,女郎托着腮,目中含忧,眺望远方。

  她眸子清清泠泠,干干净净,正是那类无有情恨的佳人。

  小淑女典雅静柔,长裙曳地,安静垂坐在高丘上,星光铺天。

  他看得呆住了,为她的美丽,而周身一阵阵地发麻僵硬。他忘记时间,忘记自己回来要做什么。他脑子乱七八糟地想到许多,甚至他的梦境也与现实交错,让他变得混混沌沌。

  他记得他在雨夜中走向她,记得她如蓝色鲛人一般游向他。他记得她坐在车中掀开帘子,他追着她出武威,喊她等他去江南找她。他记得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,想让她回头对自己嫣然一笑……

  她喝醉酒,娇滴滴地说想驯服自己。

  他心中嫉恨,恼她竟将他视作宠物,而非爱人……

  梦与现实混沌,原霁记忆错乱,只顾呆呆仰望小淑女。小淑女忽有所感,凝眸向他俯眼望来。看到他,她眼中的光轻轻眨一下,露出了细碎的银子一般的笑意。

  关幼萱露出笑,向他小幅度地赵一招手,依然一派淑女架势,乖巧可人怜。她眼睛轻轻眨一下,就见夫君从她方才看到的位置消失了。关幼萱瞠目,以为自己看错了,不觉地再次眨了下眼。

  原霁走向她。

  他从数丈外的高丘下,瞬间移步到了关幼萱几步外。鬼魅的身法,让人拍案叫绝。而关幼萱只顾怔怔看他走来,看他黑衣凛凛,眉目凌厉。

  原霁到了关幼萱面前,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关幼萱面前的光。关幼萱仰起头看他,下一刻,她目光平视,因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。

  原霁定定看她。

  关幼萱心间剧烈跳动,她有强烈预感,觉得他要与自己说些什么。她屏着呼吸,等待他。

  原霁眸子看着她,唤声:“萱萱。”

  关幼萱紧张地并膝挺背,绷着神:“嗯?”

  原霁说:“……驯服我。”

  ——

  关幼萱痴痴望着他,她望进他的眼睛,看懂他眼中的内容——

  【不管是要将我当宠物,还是将我当狼。

  如果你想驯服,那就驯服我吧。

  驯服了我,我就是你的。】

  关幼萱张开手臂,抱住他。她情有所感,情由心生。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,与他亲吻。

  谁不爱少年英豪,谁不爱鲜衣少将!

  谁不爱沙漠狼王,谁不爱天上天狼!

  幽幽天幕,星光流转。

  身在钟山的李泗一身夜行衣,从一处屋檐下走出。浅浅夜霭,勾勒少年俊秀面孔。他仰头,看到天上星光如雪,孔明灯灯海摇摇。

  星子弥漫天际,却比不上孔明灯那充满希冀的万千光华。

  他蓦地想到当年他初被原霁所救的那夜。他从见到原霁的第一眼,就知道这个少年身上的光如烈日,如星海,会遮掩一切他身后的人,让他同时代的所有人变得暗淡失色。李泗在他身边,就如腐烂尸体下藏不住破体而出的蛀虫一般。

  世间一切,都如棋局,瞬息万变。

  李泗也知道,选择一条路,就要放弃另一条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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